2014年7月28日 星期一

《盛夏》第七~八回

In7ermedio





來說說我的感情史。

理論上我總共拍過四次拖。情感上有三次。嚴格來說是兩次。正確而言有一次。

莫名奇妙的答案箇中所含的意義,要是不加解釋,那就只有了解我過去的人才會明白。為了記事上的方便,我按照時序把這四段感情分為第一、第二、第三和第四次。

第一次發生在小學時代。沒錯,是小學。那時好像是四年級,因為參加學校電腦興趣班而結識了一位鄰班女同學。這位個子跟我一樣高的小女孩和我很談得來,從學校附近餐廳的新菜色,最近推出的電子遊戲,各自班上的趣聞,到討論最感興趣的科目,最兇惡的老師,到種在家教會室旁邊木瓜樹上的木瓜何時成熟等,通通都能加入成為話題。其時身為小學生的我們,對於甚麼是拍拖全然不了解,只知道我是她的好朋友,她又是我的好朋友,大家每天都在小息時間見面,感情很是要好,所以我們便順理成章,成了「男女朋友」。

這段感情在何時正式開始,又在何時告終,我已記不起,問當年的「女友」,她也不清楚。只記得當年小六畢業營結束,回校集合待解散的時候,我和已經比我高出半個頭的小「女友」握手道別。那是自我和她「拍拖」以來首次有身體接觸。(那個年代的小學生思想沒現在的開放,這是肯定的。)

雖然沒有正式的情侶關係,但當中的情意卻是至真至誠,彼此之間不講條件,把對方視為對自己非常重要的人。更難得的是我和她相隔十年後意外重逢,沒有再續前緣,卻成為了要好的朋友。這就是我第一段感情。

第二次發生在高中至大學時期,一段由小孩長成大人之間的交接時期。這次大約在高中二年春季開始的戀情,是我平平無奇的中學生涯之中重要的一筆。

人到高二,稍有遠見的都嗅到公開試節節逼近的危機感,紛紛開始備戰工作,課本上遇有不明瞭的地方,總會向其他同學請教。我和 Miki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相識。Miki 從未和我被編進同一班,卻因為經常在自修室相遇而認識,在相互請教知識而漸漸熟絡起來。有良好數學頭腦的她,使我這位數學白痴變得沒那麼白痴;語文天份較高的我,則盡力為她改善英文科的成績。

冷眼旁觀著還未驚覺考試將近的人漫無目的地白過每一天,再看著考試當前共同奮鬥的伴侶,沒有甚麼比這更能激發起溫習的動力。我們知道,公開試面對的絕不只是校內的蝦兵蟹將,因此即使我倆分別是所屬班別的前列份子,在準備考試的功夫上也未敢有一絲鬆懈。像我們這種只顧埋首書堆之中,幾乎不參與任何活動的書蟲,總不會是班中受歡迎份子。是自我孤立也好,是被杯葛也好,我和 Miki 都不在乎,皆因我們知道到了公開考試放榜的日子,誰才是能夠笑到最後的人。

經過長時間的備戰,把課程內外的古文背得滾瓜爛熟,把歷代君王、大小戰爭、改革成敗都分析透徹,猶如外星文字的數式也統統生吞下去,養兵千日用在一朝的時候終於來到。那時我和 Miki 分別為對方求得一道祝願考試順利的平安符。這樁事有意思之處,在於我倆事前並無約定,卻在上試場前一天不約而同向對方送上平安符,一切來得既巧合,又在情理之內。

這道滿載意義和回憶的平安符我一直放在錢包裡,每次更換錢包,第一件事便是將平安符轉移到新錢包裡,即使最終我和 Miki 還是難逃分手的結果。每次想起和 Miki 分開,我的心臟都禁不住抽搐一下,短短半秒鐘的缺氧感覺雖然難受,然而比起我放下這段舊情所需的時間,實在是差天共地。我曾經以為 Miki 是可以共渡餘生的對象,無論是在中學,還是升讀的同一所大學,以至畢業後在社會上打滾,我倆都能始終如一,信守一生,直到她某天單方面宣布和我分手。

那好像是大二開學不久後的事,她給我發一篇長長的訊息,轉彎抹角地表明分手的決定,之後便沒再接我的電話,也沒再回覆我的訊息。我當下悲憤交集,既痛心於被愛人拋棄,也恨 Miki 的忘恩負義,更因為死因不明而感到非常不甘心。我嘗盡方法試圖跟她聯絡不果,遂搭通天地線尋覓她的下落,花了大半天,終於打探到她某夜會在所屬學會室內開會的消息。

我在學會室遠處徘徊,留意進出的人,一直待了四、五小時,看到 Miki 的莊友逐一離開,把燈關上,卻始終不見 Miki 的蹤影,我也只好帶著無比的失望離開。

後來我獲悉當天發生的事,令我不得不接受和 Miki 戀情終結的結果,那件事是 Miki 當天沒有從正門離開,而是從學會室背面的窗戶逃走,從二樓躍下時意外失足,左腳脛骨幾乎斷成三截,至少要休養半年。我想,既然她寧可摔傷也不願和我見面,那我也再沒有留下來的意義了。

平安符保佑我和 Miki 考試順利,卻未能同時守護我們的愛情。

Jennifer 說,我是個好男人,值得有一個像她那麼好的女伴
阿卓說,這個 Miki 未免太不負責任,離開之前至少面對面說句再見嘛,不然別人會很難受的
H 戲謔地說,居然有女人為了我而跳樓,我真是個他媽的大情聖
Rena 說,我可以做的都已做了,離開是別人的抉擇,不是我的錯。

無論如何,既然 Miki 的離開成為事實,我再不情願也得接受,然後靜待時間洪流沖淡我的創傷。這就是我人生第二段感情,我和 Miki 曾經真心相愛,彼此之間建立了有名有實的情侶關係,卻只維持了兩年半左右。

Miki 分開後一段時間——大概一兩年左右——我在情感上陷入半真空狀態。我遇上不少有潛質發展下去的對象,可是絕大部份都僅限於「有潛質」,而未能發展成情侶,當中有很多是約會了一次便沒有再聯絡。我不知是因為我要求高,我不清楚自己想要甚麼,還是遇到的人都不是我想要的類型,總之就是無法找回心中那股非卿不娶的感覺。

如要數這段期間最接近情侶關係的,我想是一個叫阿琪的女孩。每次別人問我「阿琪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友」,我都不能簡而精地給予答案。說句老實話,到底她叫「阿琪」、「阿淇」、還是「阿祺」,我也不太清楚。我和阿琪有情侶的名份,但之間卻很少有「情」存在。與其說是相愛,倒不如說是為了填補彼此單身的苦悶而走在一起,因此值得記下的事情幾乎沒有。

阿琪絕不是甚麼絕色美人,性格也不算十分好,斤斤計較的作風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令我對她有較深印象的原因,在於她的長相。記得我和阿琪初次約會的節目,是去看一齣電影。漆黑一片的電影院中,銀幕成為光源的特許供應商,阿琪的側面在若晦若明的光線映照之下,和 Miki 竟有幾分相似。我也分不清這到底是阿琪的臉龐,還是一刻的主觀投射,只知道眼前的景象實在太迷人,甚至比正在放映的映畫更好看——但亦僅此而已。

這就是我的第三段感情,一段有名無實的感情。得到了,沒有太高興;失去了,更沒有半點失望,反正我要看 Miki 的話,看以前的相片就夠,不必找個樣貌相似但感覺完全不一樣的人在身邊互相折磨。一切都是如此輕描淡寫,像蜻蜓點水泛起的一抹漣漪,盪開去後全然無跡可尋。


第八回



「你對我這麼好,不怕我會喜歡你嗎?」

Tirana 的初次約會中,令我印象最深的,無疑是這句話。

周末,午後,大街,同行。經過一頓午飯的相處時間,兩個人之間的隔膜已消弭大半,也許出於對對方的信任,大家都願意倘開心扉,讓對方知道更多有關自己的事,為了增進彼此了解的對話幾乎沒間歇。對於兩個此前從未真真正正打交道的人來說,能在這般短時間內發展成可以談私事的朋友,算是十分難得。

Tirana 比我稍矮一點,但在本地女姓的標準中其實算得上高挑(169cm),看起來有點乾旱的棕金色頭髮幾乎長及腰際,配合那雙黑白分明,彷彿能代替嘴巴說話的桃花眼,是她頸項以上最能把我的目光吸引住的地方。粉頸和若隱若現的乳溝頂端以下是一襲黑色低胸連身裙,加上同樣是純黑色的緊身褲和尖頭皮靴作配襯,好一身性感和型格兼備的打扮。身上散發著一股清新的香水味,一種富有層次且點到即止的蘋果香味。

無雲午後的陽光雖不如日中探湯,仍甚具殺傷力。狂妄的日光毫不客氣地侵擾著眼球,使人難以睜開眼睛。在我身旁的 Tirana 也難免要用手擋在眼前,逃避那避無可避的日光。

這是個好機會,我知道。我先細心觀察 Tirana 的步伐,目測影子的方向以確認日光的源頭,然後向她靠近一點,並維持相同步速前行,不消數秒便看到 Tirana 的眼皮稍為放鬆,用以遮擋日光的手也變得不再需要。

我這連串刻意的舉動,自然瞞不過 Tirana。她停下腳步測試我的反應,我也跟著停下來,繼續以身高上的優勢為她擋住日光,明刀明槍地表達對她的關懷。

「你還真的很細心呢。」

「小意思,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你對我這麼好,不怕我會喜歡你嗎?」

「這樣就算好?你對好的要求會不會太低了,哈哈。」

「哼,那麼你說,怎樣才算是好?」

「嗯」我捋著下巴作思考狀。「對了,走了這麼多路,你有感到累嗎?」

「還好啦,不算太累,還可以繼續行。」

「來,把手提袋給我。」

Tirana 的嘴噘了一下,按照我的吩咐,把輕飄飄的手提袋交到我手上。

我雙手接過手提袋,隨即扮成拿著千斤大石的樣子,緊繃著面部肌肉,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抬到肩上。這番搗蛋把 Tirana 逗得格格發笑,然而單純逗她笑並不是我的目標,我的小計劃到現在才剛剛開始。

正當 Tirana 放下戒心在一旁傻笑之際,我把肩上手提袋一推,推到身後,和背部一下接觸,隨即彎身坐馬,雙手分別瞄準膝後、胸後兩處倏出,雙腿發力站起,把 Tirana 橫抱在胸前。Tirana 臉上驚恐的表情維持不到兩秒,便隨即換上一種被徹底征服的苦笑,飽滿的雙頰紅粉霏霏,可愛得難以言喻。

我把細心欣賞她可愛臉龐多一會的欲望死死控制住,輕輕把她放下,讓她的雙腳重回地面。「嗯,這手提袋太重了,還是你比較輕呢。」因為計劃成功,我的語氣之中禁不住滲入半分輕佻意味。Tirana 接過手提袋,背向我整理著亂了的秀髮,故意不讓我看到她甜蜜的樣子。

這算不算對她好,她有沒有因此而喜歡我,當天她沒有給我答案。在那一抱之後,我們幾乎沒有再對話,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眼神接觸。我乘她沒留意時偷看她的側面的同時,也假裝沒察覺她在偷看我,讓她看個明白看個夠。

城中某著名餐館的菜色今晚稍有失準,但絲毫無損我倆共晉晚餐的歡愉。話仍舊不多,不知是因為她走得太累,是感到害羞,還是和我一樣享受這種不需言語去進行的心靈交流。

約會進入尾聲。我和 Tirana 在那棟舊樓前的巴士站道別。重複上一次揮手道別這個指定動作後,Tirana 向我示意「稍等」,從手提袋中取出一包彩虹色包裝,看似是糖果的東西,對我道:「送你的,就當作是初次約會的見面禮吧。」我伸手接過,正打算看看包裝,Tirana 卻忽地趨前,踮起腳尖,朝我的嘴唇吻了一下,然後帶著偷襲得手的狡獪笑容,輕盈地步入梯間,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我只能像個白痴般呆立在當兒,手撫著散發出暖意的面頰,望著那殘舊不起眼的樓梯口,聽著腳步敲擊梯階的回聲漸弱,腦海想起那一句話:「你對我這麼好,不怕我會喜歡你嗎?」

手上的彩虹包裝軟糖,看起來屬於不太好吃的類型,加上剛剛吃過晚飯的關係,使我當下沒有想吃的意欲。在人影凋零的電車車廂中,柔和的黃光讓人心情倍感放鬆,也撩動我回憶舊事的心情。誠然,這些年來我跟不少女生約會,但當中極少有像和 Tirana 一般一拍即合,我想這和我們早就在餐廳互相見過面有關。有一刻我甚至認為 Tirana 是繼 Miki 之後,另一個能真正令我心動的人。這種想法當然是言之過早,但我心裡的而且確有這種感覺。即使能不能締造另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戀情仍是未知之數,也至少能令我分心,不再去想已經離開多時的 Miki

想到這裡,我就知道自己是想得太遠了。

電車到站。站外相對陌生的環境,告訴我我忘了在上一個站下車。我趕快收起回憶的心情,在車門關上之前的警號聲中離開車廂,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剛把大門打開,便聽到來自洗手間的呼救聲。我飛快地往呼救聲的來源跑去,只見 Rena 站在濕漉漉的磁磚地板上,神情像小孩做錯事般一臉無辜,指著一個小型噴泉——那是原本放著水龍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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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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