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30日 星期三

《盛夏》第九回

第九回



「這樣……你不會覺得很辛苦很委屈嗎?明明……

「明明她是我媽,是我最親的人,對吧?」

「嗯。」

「只要媽的生活過得幸福,我再辛苦再委屈也是值得。」

「但這件事……北島先生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當女人要保守一個秘密,就是到死也不會對對方說漏半個字。」

「不過,我看北島先生人這麼好,又那麼愛你媽,我想即使讓他知道,他也絲毫不會介意的。」

「你又不是他肚裡的蟲,憑甚麼下這種結論。」

「我當然不知道有關北島先生的所有事情,只是我認為他是個好人,不會做出拋棄妻子這種行為的。」

「哈。你是個幸福的人,幸福的人是不會明白我這種人所背負的辛酸的。」

「甚麼意思?」

「我問你,你嚐過被拋棄的滋味嗎?」

「嗯。」

「被朋友拋棄?被情人拋棄?」

「都有。都離不開這些。」

「所以我就說你是個幸福的人了。」

「甚麼幸福不幸福的,至少你還有一個疼愛你的媽,那不是很好嗎?很多人連……

「如果被拋棄也算是一種福份,那我好得很,好到無人能比。」

……

「我再問你,我和其他女生有甚麼分別?」

「怎麼突然問起……

「答我。」

「有,比她們漂亮。」

「認真點。」

「我猜不到,請你還是告訴我吧。」

「告訴你,我身上其實有四份之一外國人血統。」

「跨種族婚姻在這個年頭算不上是甚麼大事吧。」

「我的祖先是東歐人,鄉下在現今摩爾多瓦和羅馬尼亞一帶。縱使不時遭逢戰亂,祖先們還是勇敢地留在祖家,和這片土地共存亡。直到我爺爺一代,政府以戰略需要為名,將很多國民強行放逐離境……

「不就是為節省開支和強佔民產而逃避照顧平民的責任,任他們自生自滅吧。」

「你說得沒錯,我爺爺他便是被強制驅逐離境的人之一。在兵荒馬亂的世界大戰期間,他輾轉漂泊,過程之中險象橫生,幾次在鬼門關前撿回小命,歷過千辛萬苦到達本地,其時大規模的戰事都已結束,爺爺他便在本地落腳,和一位在本地土生土長的女人結婚——那就是我的祖母,一年後誕下我爸。」

「然後呢?」

「爺爺以為終於找到落腳點,只要繼續營營役役,要在節儉簡樸的生活中安享晚年該不成問題。可是我祖母不久便因病離世,留下爺爺一人獨力撫養我爸成人。可恨我爸並沒有遺傳到爺爺的善心,終其一生只懂花天酒地玩女人,我媽便是其中一個。」

「真不好意思。」

「不要緊,是我主動跟你講的,有甚麼意思不意思。爺爺說,我爸是個混蛋,整天在外面招惹麻煩,只恨當年沒有好好管教兒子。媽媽說她早知我爸不是好人,曾經天真地以為有了我之後爸就會修心養性,但事實是當媽肚裡懷著我之後,爸幾乎就沒有再出現過。」

「那……你有見過你爸嗎?」

「有呀,就在我六歲的時候。落得山窮水盡的時候跑來問我媽借錢。」

「哼,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我媽開頭尚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借,剛巧爺爺那天到來探望我們兩母女,還得由他大義滅親,將我爸給趕走。」

「那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我爸下一次出現,是在報紙上。」

「甚麼?」

「『一男子街頭爛醉送院不治』之類吧,不知是醉死還是被打死,總之就是不得好死罷了。」

「說得完全事不關己呢。」

「根本不關我事,他由頭到尾都沒有盡丈夫和父親的盡任。他永遠不會了解我媽為了把我養大所犧牲的一切。想當年我出生的時候,媽還不到二十歲,書讀得不多,還要一個人撐起這頭家。媽媽日復一日,每日由早到晚都在工作,工作以外的時間就用來照顧我,整個青春年華就在維持生活和對我供書教學之中給消耗掉……你該明白我媽對我有多重要了吧。」

「我理解,不過你打算一直維持於這種狀態嗎?」

「當然。」

「那……

「你知道我的名字,Tirana,有甚麼意思嗎?」

Tirana 就是阿爾巴尼亞的首都,作為人名算是比較罕有。」

「沒錯。這名字是爺爺給我改的,背後的意義在於提醒我故鄉的所在——東歐巴爾幹半島。雖然如此,但我心裡早已有打算,媽在哪裡,我就去哪裡,除非……

「除非她的世界再容不下你?」

「嗯。」

「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維持這種狀態。」

「這是我欠媽的。」

「兩母女有甚麼誰欠誰的?」

「媽把女人最有條件爭取終身幸福的時期毫無保留地花在我身上,是我的出現令——

「別——

「令媽失去幸福。如今媽雖然有北島先生作伴,但由於媽一直都把有我這個女兒一事瞞住北島,一旦讓他知道真相,難保他不會立刻把媽拋棄掉。這場賭局的注碼實在太大,大到我根本賭不起。為了確保媽的感情生活持續穩定、美滿……我願意像現在一樣,一直躲在暗角中。」

「媽那麼愛你,必定不會拋棄你的。」

「是嗎。」

「當然,我肯定。」

「那,你愛我嗎?」

「我……

「答我。」

「我…………

「算了吧,夏舒文,放過你。」

「對不起。」

「說到被拋棄,沒有人比我的家族更在行。爺爺一直奉公守法,卻落得被政府拋棄的下場,然後到媽被那個賤人拋棄,我可以做的,就是盡一切可能避免媽再次被拋棄。這樣我就無憾了。」

「嗯。明白。」

「不,你不明白。像你這些從來沒真正被拋棄過的人,懂個屁。」

「我懂……

「夏舒文,我很喜歡你,可是我不想被你拋棄,所以我叫自己絕不要愛上你。」

「我也喜歡你。」

「閉嘴。」

「我是真的……

「省點用吧。」Tirana 用她雪白的背脊面向我,示意對話到此為止。我想要從後抱住她,卻被她一手推開,只好作罷。

睡不著並不是因為躺在陌生的睡床上,而是腦袋始終不肯停止運行,既在回味剛才親熱的畫面,也不斷嘗試咀嚼 Tirana 的每句說話。思緒游走期間,腦海忽地冒出一句話。

「你對我這麼好,不怕我會喜歡你嗎?」

周日早上,沒有仿如討命的鬧鐘把人從睡夢中強行抽離,取而代之的是從下層傳來的食物香氣,這種新奇的體驗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我想 Tirana 大概已經習以為常,但她還是和我一同起了床。處於將醒未醒之間的 Tirana 散發著一股惹人憐愛的氣息,令我不禁生出想要把她緊緊抱住的念頭——唯我亦顧忌她會像昨晚一樣把我推開,因此並未有付諸實行。

Tirana 起床後的舉動來看,她並沒有留我的意思,我也就不便久留,當下便整理衣裝,準備離開。臨行前,我想起一件還想搞清楚的事,遂開口問道:「對了,昨天你噴上的香水,是蘋果味的,對嗎?」

「算是吧。」Tirana 沒看我一眼,忙著拾起掉在地上的衣服。

「那股味道很獨特,我很喜歡,你可以在我離開前再噴一次嗎?」

「好,你先閉上眼。」

「怎……

「照做。」

Tirana 的語氣甚具壓迫感,加上我對香水味的好奇,便順從她的意思,把雙眼合上,滿心期待那清淡蘋果味的到來。

「嘩呀!」臉上突然遭到一陣濕氣襲來,使我禁不住驚呼一聲——必須要說明的是,我之所以發出驚呼,並不是由於被香水噴在臉上,而是那伴隨而至的一股極其濃烈而難聞的氣味。就在 Tirana 叫我閉上眼的一刻,我已猜到她有可能把香水直接噴到我的臉上,但氣味的落差才是真正把我擊倒的元素。在情急之下,我將手袖權當臨時抹布,把臉上的濕氣拭去,卻拭不走那令人大倒胃口的氣味。只待我衝進洗手間,用了足足兩分鐘時間以清水洗臉之後,才把氣味大致沖走。

「太難聞了!」我抗議道。「這鬼東西根本不是你昨天噴上的香水!」

Tirana 卻不以為然,雙手架在胸前冷冷的道:「香水你聞過了,那現在可以滾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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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28日 星期一

《盛夏》第七~八回

In7ermedio





來說說我的感情史。

理論上我總共拍過四次拖。情感上有三次。嚴格來說是兩次。正確而言有一次。

莫名奇妙的答案箇中所含的意義,要是不加解釋,那就只有了解我過去的人才會明白。為了記事上的方便,我按照時序把這四段感情分為第一、第二、第三和第四次。

第一次發生在小學時代。沒錯,是小學。那時好像是四年級,因為參加學校電腦興趣班而結識了一位鄰班女同學。這位個子跟我一樣高的小女孩和我很談得來,從學校附近餐廳的新菜色,最近推出的電子遊戲,各自班上的趣聞,到討論最感興趣的科目,最兇惡的老師,到種在家教會室旁邊木瓜樹上的木瓜何時成熟等,通通都能加入成為話題。其時身為小學生的我們,對於甚麼是拍拖全然不了解,只知道我是她的好朋友,她又是我的好朋友,大家每天都在小息時間見面,感情很是要好,所以我們便順理成章,成了「男女朋友」。

這段感情在何時正式開始,又在何時告終,我已記不起,問當年的「女友」,她也不清楚。只記得當年小六畢業營結束,回校集合待解散的時候,我和已經比我高出半個頭的小「女友」握手道別。那是自我和她「拍拖」以來首次有身體接觸。(那個年代的小學生思想沒現在的開放,這是肯定的。)

雖然沒有正式的情侶關係,但當中的情意卻是至真至誠,彼此之間不講條件,把對方視為對自己非常重要的人。更難得的是我和她相隔十年後意外重逢,沒有再續前緣,卻成為了要好的朋友。這就是我第一段感情。

第二次發生在高中至大學時期,一段由小孩長成大人之間的交接時期。這次大約在高中二年春季開始的戀情,是我平平無奇的中學生涯之中重要的一筆。

人到高二,稍有遠見的都嗅到公開試節節逼近的危機感,紛紛開始備戰工作,課本上遇有不明瞭的地方,總會向其他同學請教。我和 Miki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相識。Miki 從未和我被編進同一班,卻因為經常在自修室相遇而認識,在相互請教知識而漸漸熟絡起來。有良好數學頭腦的她,使我這位數學白痴變得沒那麼白痴;語文天份較高的我,則盡力為她改善英文科的成績。

冷眼旁觀著還未驚覺考試將近的人漫無目的地白過每一天,再看著考試當前共同奮鬥的伴侶,沒有甚麼比這更能激發起溫習的動力。我們知道,公開試面對的絕不只是校內的蝦兵蟹將,因此即使我倆分別是所屬班別的前列份子,在準備考試的功夫上也未敢有一絲鬆懈。像我們這種只顧埋首書堆之中,幾乎不參與任何活動的書蟲,總不會是班中受歡迎份子。是自我孤立也好,是被杯葛也好,我和 Miki 都不在乎,皆因我們知道到了公開考試放榜的日子,誰才是能夠笑到最後的人。

經過長時間的備戰,把課程內外的古文背得滾瓜爛熟,把歷代君王、大小戰爭、改革成敗都分析透徹,猶如外星文字的數式也統統生吞下去,養兵千日用在一朝的時候終於來到。那時我和 Miki 分別為對方求得一道祝願考試順利的平安符。這樁事有意思之處,在於我倆事前並無約定,卻在上試場前一天不約而同向對方送上平安符,一切來得既巧合,又在情理之內。

這道滿載意義和回憶的平安符我一直放在錢包裡,每次更換錢包,第一件事便是將平安符轉移到新錢包裡,即使最終我和 Miki 還是難逃分手的結果。每次想起和 Miki 分開,我的心臟都禁不住抽搐一下,短短半秒鐘的缺氧感覺雖然難受,然而比起我放下這段舊情所需的時間,實在是差天共地。我曾經以為 Miki 是可以共渡餘生的對象,無論是在中學,還是升讀的同一所大學,以至畢業後在社會上打滾,我倆都能始終如一,信守一生,直到她某天單方面宣布和我分手。

那好像是大二開學不久後的事,她給我發一篇長長的訊息,轉彎抹角地表明分手的決定,之後便沒再接我的電話,也沒再回覆我的訊息。我當下悲憤交集,既痛心於被愛人拋棄,也恨 Miki 的忘恩負義,更因為死因不明而感到非常不甘心。我嘗盡方法試圖跟她聯絡不果,遂搭通天地線尋覓她的下落,花了大半天,終於打探到她某夜會在所屬學會室內開會的消息。

我在學會室遠處徘徊,留意進出的人,一直待了四、五小時,看到 Miki 的莊友逐一離開,把燈關上,卻始終不見 Miki 的蹤影,我也只好帶著無比的失望離開。

後來我獲悉當天發生的事,令我不得不接受和 Miki 戀情終結的結果,那件事是 Miki 當天沒有從正門離開,而是從學會室背面的窗戶逃走,從二樓躍下時意外失足,左腳脛骨幾乎斷成三截,至少要休養半年。我想,既然她寧可摔傷也不願和我見面,那我也再沒有留下來的意義了。

平安符保佑我和 Miki 考試順利,卻未能同時守護我們的愛情。

Jennifer 說,我是個好男人,值得有一個像她那麼好的女伴
阿卓說,這個 Miki 未免太不負責任,離開之前至少面對面說句再見嘛,不然別人會很難受的
H 戲謔地說,居然有女人為了我而跳樓,我真是個他媽的大情聖
Rena 說,我可以做的都已做了,離開是別人的抉擇,不是我的錯。

無論如何,既然 Miki 的離開成為事實,我再不情願也得接受,然後靜待時間洪流沖淡我的創傷。這就是我人生第二段感情,我和 Miki 曾經真心相愛,彼此之間建立了有名有實的情侶關係,卻只維持了兩年半左右。

Miki 分開後一段時間——大概一兩年左右——我在情感上陷入半真空狀態。我遇上不少有潛質發展下去的對象,可是絕大部份都僅限於「有潛質」,而未能發展成情侶,當中有很多是約會了一次便沒有再聯絡。我不知是因為我要求高,我不清楚自己想要甚麼,還是遇到的人都不是我想要的類型,總之就是無法找回心中那股非卿不娶的感覺。

如要數這段期間最接近情侶關係的,我想是一個叫阿琪的女孩。每次別人問我「阿琪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友」,我都不能簡而精地給予答案。說句老實話,到底她叫「阿琪」、「阿淇」、還是「阿祺」,我也不太清楚。我和阿琪有情侶的名份,但之間卻很少有「情」存在。與其說是相愛,倒不如說是為了填補彼此單身的苦悶而走在一起,因此值得記下的事情幾乎沒有。

阿琪絕不是甚麼絕色美人,性格也不算十分好,斤斤計較的作風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令我對她有較深印象的原因,在於她的長相。記得我和阿琪初次約會的節目,是去看一齣電影。漆黑一片的電影院中,銀幕成為光源的特許供應商,阿琪的側面在若晦若明的光線映照之下,和 Miki 竟有幾分相似。我也分不清這到底是阿琪的臉龐,還是一刻的主觀投射,只知道眼前的景象實在太迷人,甚至比正在放映的映畫更好看——但亦僅此而已。

這就是我的第三段感情,一段有名無實的感情。得到了,沒有太高興;失去了,更沒有半點失望,反正我要看 Miki 的話,看以前的相片就夠,不必找個樣貌相似但感覺完全不一樣的人在身邊互相折磨。一切都是如此輕描淡寫,像蜻蜓點水泛起的一抹漣漪,盪開去後全然無跡可尋。


第八回



「你對我這麼好,不怕我會喜歡你嗎?」

Tirana 的初次約會中,令我印象最深的,無疑是這句話。

周末,午後,大街,同行。經過一頓午飯的相處時間,兩個人之間的隔膜已消弭大半,也許出於對對方的信任,大家都願意倘開心扉,讓對方知道更多有關自己的事,為了增進彼此了解的對話幾乎沒間歇。對於兩個此前從未真真正正打交道的人來說,能在這般短時間內發展成可以談私事的朋友,算是十分難得。

Tirana 比我稍矮一點,但在本地女姓的標準中其實算得上高挑(169cm),看起來有點乾旱的棕金色頭髮幾乎長及腰際,配合那雙黑白分明,彷彿能代替嘴巴說話的桃花眼,是她頸項以上最能把我的目光吸引住的地方。粉頸和若隱若現的乳溝頂端以下是一襲黑色低胸連身裙,加上同樣是純黑色的緊身褲和尖頭皮靴作配襯,好一身性感和型格兼備的打扮。身上散發著一股清新的香水味,一種富有層次且點到即止的蘋果香味。

無雲午後的陽光雖不如日中探湯,仍甚具殺傷力。狂妄的日光毫不客氣地侵擾著眼球,使人難以睜開眼睛。在我身旁的 Tirana 也難免要用手擋在眼前,逃避那避無可避的日光。

這是個好機會,我知道。我先細心觀察 Tirana 的步伐,目測影子的方向以確認日光的源頭,然後向她靠近一點,並維持相同步速前行,不消數秒便看到 Tirana 的眼皮稍為放鬆,用以遮擋日光的手也變得不再需要。

我這連串刻意的舉動,自然瞞不過 Tirana。她停下腳步測試我的反應,我也跟著停下來,繼續以身高上的優勢為她擋住日光,明刀明槍地表達對她的關懷。

「你還真的很細心呢。」

「小意思,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你對我這麼好,不怕我會喜歡你嗎?」

「這樣就算好?你對好的要求會不會太低了,哈哈。」

「哼,那麼你說,怎樣才算是好?」

「嗯」我捋著下巴作思考狀。「對了,走了這麼多路,你有感到累嗎?」

「還好啦,不算太累,還可以繼續行。」

「來,把手提袋給我。」

Tirana 的嘴噘了一下,按照我的吩咐,把輕飄飄的手提袋交到我手上。

我雙手接過手提袋,隨即扮成拿著千斤大石的樣子,緊繃著面部肌肉,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抬到肩上。這番搗蛋把 Tirana 逗得格格發笑,然而單純逗她笑並不是我的目標,我的小計劃到現在才剛剛開始。

正當 Tirana 放下戒心在一旁傻笑之際,我把肩上手提袋一推,推到身後,和背部一下接觸,隨即彎身坐馬,雙手分別瞄準膝後、胸後兩處倏出,雙腿發力站起,把 Tirana 橫抱在胸前。Tirana 臉上驚恐的表情維持不到兩秒,便隨即換上一種被徹底征服的苦笑,飽滿的雙頰紅粉霏霏,可愛得難以言喻。

我把細心欣賞她可愛臉龐多一會的欲望死死控制住,輕輕把她放下,讓她的雙腳重回地面。「嗯,這手提袋太重了,還是你比較輕呢。」因為計劃成功,我的語氣之中禁不住滲入半分輕佻意味。Tirana 接過手提袋,背向我整理著亂了的秀髮,故意不讓我看到她甜蜜的樣子。

這算不算對她好,她有沒有因此而喜歡我,當天她沒有給我答案。在那一抱之後,我們幾乎沒有再對話,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眼神接觸。我乘她沒留意時偷看她的側面的同時,也假裝沒察覺她在偷看我,讓她看個明白看個夠。

城中某著名餐館的菜色今晚稍有失準,但絲毫無損我倆共晉晚餐的歡愉。話仍舊不多,不知是因為她走得太累,是感到害羞,還是和我一樣享受這種不需言語去進行的心靈交流。

約會進入尾聲。我和 Tirana 在那棟舊樓前的巴士站道別。重複上一次揮手道別這個指定動作後,Tirana 向我示意「稍等」,從手提袋中取出一包彩虹色包裝,看似是糖果的東西,對我道:「送你的,就當作是初次約會的見面禮吧。」我伸手接過,正打算看看包裝,Tirana 卻忽地趨前,踮起腳尖,朝我的嘴唇吻了一下,然後帶著偷襲得手的狡獪笑容,輕盈地步入梯間,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我只能像個白痴般呆立在當兒,手撫著散發出暖意的面頰,望著那殘舊不起眼的樓梯口,聽著腳步敲擊梯階的回聲漸弱,腦海想起那一句話:「你對我這麼好,不怕我會喜歡你嗎?」

手上的彩虹包裝軟糖,看起來屬於不太好吃的類型,加上剛剛吃過晚飯的關係,使我當下沒有想吃的意欲。在人影凋零的電車車廂中,柔和的黃光讓人心情倍感放鬆,也撩動我回憶舊事的心情。誠然,這些年來我跟不少女生約會,但當中極少有像和 Tirana 一般一拍即合,我想這和我們早就在餐廳互相見過面有關。有一刻我甚至認為 Tirana 是繼 Miki 之後,另一個能真正令我心動的人。這種想法當然是言之過早,但我心裡的而且確有這種感覺。即使能不能締造另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戀情仍是未知之數,也至少能令我分心,不再去想已經離開多時的 Miki

想到這裡,我就知道自己是想得太遠了。

電車到站。站外相對陌生的環境,告訴我我忘了在上一個站下車。我趕快收起回憶的心情,在車門關上之前的警號聲中離開車廂,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剛把大門打開,便聽到來自洗手間的呼救聲。我飛快地往呼救聲的來源跑去,只見 Rena 站在濕漉漉的磁磚地板上,神情像小孩做錯事般一臉無辜,指著一個小型噴泉——那是原本放著水龍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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