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十一月,好一個悶蛋的月份。
由於沒有周六日以外的公眾假期,對於上班族,也許學生亦然,整個十一月就像是一段沉悶無比,但必須經過的漫漫長路。我想,如果為了廢除一個月份而搞公投,十一月肯定名列三甲。
雖然已經踏入冬季,但氣溫持續不上不下,忽冷忽熱,幾天前才收進衣櫃深處的夏季輕衣,又要重現人間,客廳沙發一時之間變成聯合國難民營,室中五人一年四季,不同顏色和款式的衣服,雜亂地堆成一坐小山。
雖然已經踏入冬季,但氣溫持續不上不下,忽冷忽熱,幾天前才收進衣櫃深處的夏季輕衣,又要重現人間,客廳沙發一時之間變成聯合國難民營,室中五人一年四季,不同顏色和款式的衣服,雜亂地堆成一坐小山。
可幸的是,目前已是十一月下旬,距離聖誕假期只有大半個月時間。
不知由何時開始,聖誕節由某宗教的崇拜節日,變成了街裡愛人一對對的「情人節第二」。對我來說,聖誕節除了有多兩、三天假期,和多點外牆燈飾之外,實在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要跟愛人共渡時光,一年裡任何一天都可以,就是別要選聖誕節這種保證街裡人頭湧湧的大時大節。就像大一那年,我和前度女友 Miki 在市中心某大型商場中渡過。坐落商場正中的,是一棵達四層樓高的人造聖誕樹,像圖騰一般,吸引各方人群前來參拜。說真的,無論是仿製的聖誕樹,還是如疊浪般的人群,都不是我所喜愛的事物,若不是因為 Miki,我是絕對不會到這等地方去。
我又想起,某年的聖誕夜——忘了是大三還是大四——身邊也有人陪我一起過。是阿琪,那位感情路上的過客,在海旁和我一同吹海風。海灣兩岸的大廈外牆燈飾,盛載著歡樂氣氛的遊艇,街中成雙成對的情侶,沿途兜售貴價玫瑰花的青年人,帶有海水味的寒風,以及源自阿琪口腔中的薄荷煙味,模糊地在我的腦海中殘存著。
如果 Tirana 沒有走,今年聖誕,我們會一起過嗎?
看著辦公室桌面的月曆,屈指一算,和 Tirana 已分開超過三個月。在這三個多月裡,我嘗試放下 Tirana,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場虛無漂渺的夢。是美夢也好,噩夢也好,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經劃上句號。在我差不多成功說服自己之際,卻因為一個似有還無的背影,而重燃起對 Tirana 的思念。
若然有機會再見 Tirana,我會對她說甚麼,做甚麼?這個問題不止一次浮上心頭,而我的答案仍然是:不知道。我想,我是喜歡 Tirana 的。縱使她的脾氣古怪,喜怒哀樂甚難捉摸,最終也沒有打擊我和她結成情侶的決心。自從在巴士上疑似看到她的背影之後,我每天下班離開公司,即使知道機會渺茫,也會四處張望,期盼看到 Tirana 等待的身影。我有嘗試過給她打電話,但傳入耳中的,都是電話已經停止服務的話語錄音,我想,Tirana 大概已經更換了新的電話號碼。
是日天色陰沉,滿天的烏雲把太陽擋在視線範圍之外。一向易受天氣影響的我,心情有種說不出的沉重,面對難度不算高的工作竟接二連三地出錯,幸而發現得早,影響有限,不然同事們對我施予的就會是怨恨,而不是同情了。
為慶祝某位同事升職,十幾位同事相約下班後去卡拉 OK,當中包括我在內。我不是卡拉 OK 的狂熱者,即使出席,也很少開腔唱歌。今天來的原因,一半為應酬,一半是為了放空。
「喂,Sherman,一場來到,怎麼不展展歌喉,」說話的是新紮職的阿信(就是我在前文提及過,那個特別機警的同事)。「來吧,為大家表演一下吧,女同事們都期待著呢。」說罷,三、四個並排而坐的女同事,不約而同發出歡呼。
我拿著點歌專用的遙控器,心中想著要唱哪首歌。正如我剛才提到,我並不十分熱衷於卡拉 OK 這玩意,可是我如今卻不知怎地,有種想憑歌寄意的衝動。
阿信打趣地說,難得我肯唱歌,他要把我的歌聲錄下來,「讓沒來的同事感到損失」。我沒理會他的調侃,也沒管他是否有付諸實行。不一會後,屏幕上出現《黑眼圈》幾個字,眾人發出零落的歡呼,隨即靜默,讓歌曲前奏揭開序幕。
淡雅的曲調,一句一句精巧的歌詞,細膩地道出了戀人的親密關係。那是我相當喜歡的一首歌。也許是我投放其中的情感太豐富,額外增添了感染力,當我唱完這歌,同事們並沒有像剛才般歡呼,當中有些人深長地呼一口氣,像是驚訝於我剛才的「演出」。
淡雅的曲調,一句一句精巧的歌詞,細膩地道出了戀人的親密關係。那是我相當喜歡的一首歌。也許是我投放其中的情感太豐富,額外增添了感染力,當我唱完這歌,同事們並沒有像剛才般歡呼,當中有些人深長地呼一口氣,像是驚訝於我剛才的「演出」。
唱完這首後,我又回歸旁觀者狀態,幾乎沒有再拿起米高峰。寬敞的卡拉 OK 包廂中,人們各適其式,昏暗的燈光之下,有在角落飲酒搖骰作樂的,有無視禁煙告示吞雲吐霧的,有醉心歌唱直到聲音沙啞也不罷休的,也有像阿信般電話不離手的。看到這種卡拉 OK 眾生相,我就更覺得自己「去卡拉 OK 但不唱歌」的習慣,沒有甚麼問題。
時間將近凌晨一時,有家室須要「交人」的,較早時已經撤退;疲態畢露和酒量不深的,不是已經倒下,就是昏昏欲睡,勉力和睡魔對抗著;幾位「咪霸」先後失聲,屏幕放著無人唱的 MV。阿信看看手錶,和我四目交投,作一個「離開」的手勢,我點頭同意。
「各位親愛的同事,看來大家都盡興了。現在時候不早,該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阿信對著眾人宣布道。座上的人都展出同意的神情。數分鐘之後,阿信結了帳,頂著包廂的門讓所有人離開。
即使已經是凌晨時份,但商店大街的香火仍然不減。到處是絡繹不絕的人群,已打烊的商店門前,聚集了各種小販,有賣熟食的,有賣首飾的,也有賣冒牌手提包的。轉角位置的空地兩端,有兩支樂隊正在演唱,各自吸引了一群聽眾。我們一行八人,從內街走出大街,正要分道揚鑣,阿信忽然拉住我,從公事包中拿出一個信封,遞到我的手中。
我一臉狐疑,接過那個平平無奇,在辦公室內到處可見的白色信封,上面沒有寫上任何字。我望著阿信,以眼神詢問他:這到底是怎麼的一回事?
阿信立時會意,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別問我任何問題,我只是負責送信的,有甚麼不明白,還是由你自行參透吧。」說罷對我一笑,輕拍我的肩頭,和幾位女同事消失在人潮之中。
我把信封打開,取出信箋,上面有收信人(那當然是我),寄信人,和非常簡短的內容。我對著那封簡短的信發怔,於熙來攘往的人潮中顯特尤其礙眼。在不斷被撞,被要求不要擋路後,我選擇邊走邊看,看得出神,不經不覺間已走到巴士站。可我馬上又想起,現在已經是夜深,尾班巴士早就開走,意味著我必須乘計程車回去。
必須一再強調,那封信確實非常簡短,上款清楚寫到我的名字,內容也絕對不令人費解。而它之所以令我看得出神,全因為下款——Tirana。
Tirana 和阿信素未謀面,何以會請他代為送信?如果 Tirana 之前已經認識阿信,那她至少會跟我提起,可是她並沒有這樣做。而剛才阿信臨走之前對我說的話,分明是知道些甚麼,卻不打算告訴我的意思。
兩個不認識的人,一封信。好一個謎團。
夜更深,回到居所所在的郊居,未踏入家門,已被周圍的親和力籠罩住。自在伸展的老樹,花圃中亂中有序的小灌木,比起市中心那些定期遭到修剪的行道樹,好看得多,也幸福得多。
有些人一聽到「住在郊區」,便會不自覺地皺眉,認為郊區缺乏政府的重視,規劃和配套都不足,生活會很不方便。我倒覺得這裡很不錯,沒有政府的多管閒事,周圍環境未有經歷重大變化,反倒是好事。我要逛街,要買日用品,難道就不會自己去市中心?反而,恬靜、遠離繁囂的居住環境,只能在郊區才可找到,市中心豪宅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會所,根本無可比擬。
推開家門,看見客廳的燈亮著,正躺在按摩椅上敷面膜的 Jennifer,和剛從房間走出來的 H,同時向我揮手。難得這兩個傢伙未睡,真是天助我也,我把他們召集過來,和我一同研究那封神秘的信件。
推開家門,看見客廳的燈亮著,正躺在按摩椅上敷面膜的 Jennifer,和剛從房間走出來的 H,同時向我揮手。難得這兩個傢伙未睡,真是天助我也,我把他們召集過來,和我一同研究那封神秘的信件。
關於阿信何以會代 Tirana 送信,他們是怎樣認識,H 說這不是事情的重點,大可留待日後再發掘。現下重要的,是搞清楚信的內容。這點得到我和 Jennifer 的同意。
話說回來,那封信前後只有短短十幾個字,若不是用信封裹住,大概只能算是便條一則。它的內容是這樣的:
Sherman,
Shall Our See Again?
26th July
19.30-20.00
Tirana
「你們覺得,這封信說的是甚麼?」
「這種問題虧你也問得出。到底是你太喜歡講廢話,還是當我們都是白痴?」H 打了一個大呵欠,表示對這條愚蠢問題的不滿。
「嗯……驟眼看來,應該是 Tirana 想約你見面,」Jennifer 撥開垂落眼前的髮鬢,擺出十分認真的態度。「雖然文法不對,大概亦離不開這個意思。」
「我也是這樣認為。如果真的是約會見面的話,那麼 19.30-20.00,晚上七點半至八點,應該就是約會的時間。可是你看這裡,」我指著信中所示的日期。「這是幾個月前的日子,我怎可能回到過去,和她在幾個月前見面呢?」
Jennifer 搔搔後腦勺作思考狀:「我想……這會不會是某個特別日子?比如說,初次見面?」
「不會吧,我跟她前次見面,是在北島料理店,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的生日?相識一周年紀念?你們第一次約會?」
「第一次約會嗎……這個應該最接近了。雖然我沒記住確實的日子,但如果講到第一次約會,大概就是七月尾左右。」
「可能她就是知道你善忘,才特地寫下這個日子來提醒你。」Jennifer 瞪了我一眼,語氣中有點責備我為何連這些重要的日子都忘掉。
我看著信箋發愁,心中暗罵 Tirana 多此一舉。要找我的話,為甚麼不直接打電話?在巴士站,在我公司樓下,或者在北島的料理店等我出現也可以,為何非要寫信不可?寫信倒也罷了,但內容寫得半明不白,是要跟我開玩笑,還是惡作劇?
看到我的愁容,Jennifer 安慰我道:「慢慢來吧,不用急。我們三個人再細心點看,總會參透到的。」
「想要約我,但時間地點都沒寫清楚,約個屁呀?要是我今天心情不好,我可能已經把它擠成一團丟進垃圾筒去了。」
「先一步一步進行歸納吧。」Jennifer 的語氣,像極了電視劇中飾演警探的演員。「這個約會邀請,人物包括你和 Tirana,時間是晚上七點半到八點,但不知是哪一天。至於地點,信中沒有——」
就在這時,一直不作聲的 H,突然瞪大雙眼,急促地吸一口氣,似是忽然想到了甚麼。為免打亂他的思緒,我和 Jennifer 只看著他,沒有催促他快點把想到的說出來。H 左顧右盼,霍地站起,拿來一枝筆,在信上打了幾個圓圈,再將信轉到我和 Jennifer 的面前。
我們看著那幾個圓圈,登時恍然大悟,同時不由自主地發出「哦」的一聲。
信箋上 Shall Our See
Again? 一句,被 H 用墨水筆圈住了每個字的頭一個字母。S、O、S、A,Sosa,Sosa——我想起了,那就是我和 Tirana 初次約會晚餐的地方,El Castillo del Sosa!
「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但在對約會地點毫無頭緒的情況下,算是最合理的推斷了,」Jennifer 道。「果然是 H,腦筋轉得真快。」
H 洋洋得意地道:「嘿,不過是小學生程度的啞迷而已,毫不費勁!」
「好,目前只剩下約會的日期了。」
「等等,我……明白了。」
這次,Jennifer 和 H 向我望來,期待我接著要說的話。
「根本沒有約會的日期。我只要每天在那段時間,那個地方出現,等她,就可以了。」
「別開玩笑了,這算是哪門子的約會?」
「根本沒有約會。我和她以前都是這樣,下班後不是我去等她,便是她來等我。就正如她所講,除了頭一次約會之外,我從來沒有正式約過她。」
「要是你真的想和她見面,目前只能這樣一試吧,」H 打了一個呵欠。「不過,你打算等到何時?」
「我也不能肯定。也許到某一天,我不再想等她,我就不會再等。大概是這樣。」
難敵睡魔的 H 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離開了對話,逕自回了房間,經過我身旁時拍了拍我的肩頭。我看著 Jennifer,看到她的臉上也顯出疲態,看來我還是長話短說比較好。
「Jen,你覺得……我是否應該去?」
「剛才 H 問你,會等 Tirana 等到甚麼時候,你是怎樣回答的?」
我重覆著剛才的答案:「到某一天,我不想再等她,我就不會再等。」
「那至少在這一刻,你還是想等她,想見她的,對嗎?」
「對,可以這樣說。但未來——」
「這樣就足夠了,」Jennifer 盡力不讓自己顯得太累。「你想她,她想你,難得她主動邀約,這樣不就是很好嗎?將來你們會怎樣是將來的事,你現在只需要抓緊機會,明白嗎?」
看著 Jennifer 累極,且在等待我說一句「明白」的神情,我自是不敢再問,當即答了一句,讓 Jennifer 放心睡覺去。她說的話,我雖然勉強能捉摸到一個梗概,但一時之間也未完全明白。也許,到我再見到 Tirana 後,心中一切的不明朗,將會隨著頓悟而消散。
看著 Jennifer 累極,且在等待我說一句「明白」的神情,我自是不敢再問,當即答了一句,讓 Jennifer 放心睡覺去。她說的話,我雖然勉強能捉摸到一個梗概,但一時之間也未完全明白。也許,到我再見到 Tirana 後,心中一切的不明朗,將會隨著頓悟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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