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6日 星期六

Alternative ending

XXII



他們一人一句,七嘴八舌,使本來已經被心事重重壓住的我,更添煩惱。一股由內而外的痛楚,從左側額角位置輸出,勉強用手按住,這股痛楚才稍為減輕。

「這種女人怎樣看都不像是正經人家——

「對了,有其母必有其女——

「不,我相信她對阿文是真心的——

「不管真情還是假意,麻煩始終是事實——

「為甚麼就不能給她一個機會呢——

頭痛欲裂。眼前的桌子,桌子上果盤裡的水果,HRena,阿卓,Jennifer,天花板,地板,慢慢開始旋轉——可是,可是我明明就沒喝過酒。想叫眾人暫時別說話,變本加勵的痛楚卻使我始終吐不出半個字。

「我才不會選這種女人做女友——

「別人怎樣選女友關你屁事——

「阿文是我好朋友,好兄弟,怎會不關我事——

「不知她會不會偷偷和其他男人密會——

「她喜歡的是你,這點根本不需要懷疑——

「只要是相愛,背景好壞又有甚麼關係呢——

背上,後頸,手心,膝背,汗水滲出,不受控制地。我只想靜一下。

「找天過來跟我吃午飯,我給你介紹市場部的女——

「他和 Tirana 才是注定的一對,要怎——

「再觀察一段時間比較好,不要倉促——

不要再說了。

「你第幾次拍拖了,怎麼——

「要是喜歡就去吧,別理——

不要再說了……

「不能再耽擱了,時間無多呀——

那不是……

「快點,快點!不然就趕不及了——

閉嘴!通通給我閉嘴!你、你、你、你,還有你……讓我冷靜,不要吵我!

不顧一切,逃離座位,避開所有人,跌跌撞撞半爬半走,駛出全力推開房門,一道氣流在身邊切過,插水似的,撲上睡床,猛力撞在床頭板上,很痛。

可這並不是皮肉之痛。腦裡,胸中,腹中,痛是來自身體內部,全身關節肌肉像同時要掙開,撕裂,蠶蝕靈魂的成千上萬的蛔蟲就要破壁而出。抱著頭,捲曲全身,劇烈地滾動,窮盡氣力大喊,耳朵卻聽不到自己的喊叫聲,在耳邊左衝右突的是風嘯聲,詭異的。想要同時擺脫痛楚和怪聲的侵擾,滾動得更加起勁,像是遍身烈焰的人正在負隅頑抗,在死神的鐮刀底下乞求一線生機。

………
……

一個房間,橢圓形的。坐著的地板軟綿綿的,質感有點像防撞膠墊。四周是單調到了極致,完全沒有層次可言的灰色。壁上沒有窗戶,只有兩個圓形的,目測可供兩人通過的隧道出入口,看不到盡頭。

天,這是甚麼地方?

我搔著頭,不經意地搔著痛處,劇痛一觸即發,禁不住「啊」的一聲喊了出來。那是天靈蓋與左耳之間一帶的位置。若不是曾經受過猛烈的衝擊,決不會痛到這個程度。左手輕輕撫摸痛處,右手也輕輕地揉著眼睛,想要令自己清醒過來,好知道下一步該怎樣走。誰知當我張開眼睛,眼前不遠處,竟然有個人影!我再使勁地揉清雙眼,發現眼前站住的人不止一個,而且都不是陌生的臉孔!

那是 Rena。還有阿卓和 H

搞不清楚這是甚麼地方,為何忽然會身處這裡,室友們為何突然出現在眼前,吃驚甚鉅的我,甚至找不到支撐起身體的氣力。徐徐向我步近的 Rena 卻從容不迫,單膝跪在跟前,輕輕的以雙手包裹住我的右手,眼神中帶有幾分憐惜。

Re……Rena?」我氣若游絲地問道,縱然聲音很小,也著實花了我不少氣力。Rena 卻搖搖頭,繼續以憐惜的眼光撫慰著我。

「你…… Rena 嗎?」

Rena 終於開口答話。奇怪的是,縱使我看到 Rena 的嘴唇在動,也能聽到她的話語,但聲音與畫面卻有著明顯的時間差,情況就如看聲畫不同步的電影那樣。她的聲音道:「Rena 甚麼的,只是一個名字,不重要的。」

我看著兩位男士,阿卓還是威武之中帶點魯鈍的樣子,而 H 也是平時的一派胸有成竹。

「你們……

「不,沒有我們。只有你。」Rena 看著茫然的我道。「我是你追求藝術的一面。過去我離你太遠,給了你很多麻煩,我現在回來了。」

Rena……你說甚麼,我不明白。」

「世上從來沒有 Rena,沒有文麗清這個人存在,你現在眼前的 Rena——即是我,是你分裂出來的一個部份,」Rena 先後指著阿卓和 H。「這個是運動,這個是文采,都是你的。現在你懂了嗎?」

我用力搖頭,想要否定剛才聽見的話:「不,不,你們是我的好朋友,好室友,每天都會見面,對不對?」

H 這時開口說:「你錯了,這裡本來就只有你。就像她剛剛說過,我們並不存在。我們只是從你身上分裂出來的虛構人物。」

「分……分裂?」

「沒錯。過去因為發生堵塞情況,使因分裂而誕生的我們無法和你重逢,更一直以……朋友的方式出現在你身邊。」

「現在堵塞已經開通,」一直沒說話的阿卓道。「我們也是時候回到所屬的地方了。」

「甚麼你們我們……分裂……堵塞?我完全搞不懂!」

「那就是說,我們要走了。」Rena 道。

我立時道:「不,你們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不許走。」

「乖,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現實還是要由你自己去面對的。不要掛念我們,我們會一直存在在你中間。」Rena 展開雙手欲抱著我,我也想要抱她,到她的身軀和我接觸的剎那,眼前銀光一閃,我抱住了的只是空氣。Rena 消失了。

Rena 消失了。她進入我身體內,消失了。

當我還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阿卓已向我大步走近,豪邁地伸出大手,像激勵球場上隊友般握緊了我的手,細長的眼裡閃耀著異樣的光芒。他輕聲對我說了一句「好兄弟,保重了」之後,便又化成一道銀光,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看著 H,猜想他接著也會以同樣的方式消失。H 彷彿已猜到我的想法,笑著對我點頭,走到我的跟前,蹲下,對我道:「笨蛋,以後遇到難題,就要靠你自己去解決了。」說罷在我肩頭上輕拍幾下,閃過銀光,不知所蹤。灰色橢圓形房間裡,除了我,沒有其他人。

他們到底去了哪裡?他們跟我講的話,還有剛才的銀光……

我按著像防撞膠墊的地面,慢慢撐起身子,靠著房間的牆壁踱步。我發現,牆壁和伸手可及的天花板的質感,和地面是一樣的,把耳朵靠近去,還能聽到一些有規律的聲響,可我卻說不出那代表甚麼。而當我環繞房間走了一圈,正打算窺探那隧道出入口之際,我聽到從我的背後,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夏舒文——

我回頭,只見一個滿臉稚氣,身型瘦長,穿著格子校裙的小女孩,正用那雙深邃的眼睛看著我。要記得眼前的小學生是何方神聖,僅花了半秒鐘——那不是 Jennifer,是誰?

張澈萍——我連名帶姓呼喚 Jennifer,她立刻以燦爛可愛的笑容作回應。這個十幾年如一日的招牌式笑顏,使我心裡感到一陣暖意。為了減少彼此之間的距離,我單膝跪地,微微仰起頭,看著這位「第一任女朋友」。

「夏舒文,你好嗎?」

「不太好呢,」我搖搖頭,發出輕輕的嘆息。「我的室友們……不知到哪裡去了。」

「是嗎?我沒找到你的室友,也看不到任何人,這裡就只有你,沒有其他人了。」

「不,我明明剛才還……還跟他們說著話,怎麼轉眼間就……就不見了?」

「聽我講,夏舒文,他們都是假的,只有你才是真的。」小學生 Jennifer 說的話,還有認真的態度,和她的年紀有著明顯的反差。「他們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只是你幻想出來的人物而已,所以你還是放棄,別想再找他們了。」

「我不明白!」情緒激動的我,抓住了 Jennifer 的肩頭,幸好也及時看到她面露痛苦的表情,便把指頭鬆開,連連致歉。「我……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甚麼真的假的,我不能理解。」

「他們不存在,從前不存在,現在不存在,未來也不會存在,就是這樣。」

「那麼你呢?你是張澈萍吧?你是真真正正存在的吧?」

Jennifer 說的話雖然奇怪,但語氣一直很平靜,就像是在解釋一件平凡到不能平凡的事一般。誰知當她聽我問到這幾條問題的時候,卻突然憂鬱地垂下頭,老成地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道:「我……以前存在,但現在已經……

「甚麼?請講清楚點。」

「我已經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去。在很多年之前。」

「不,不,不!這不可能,我每天——

「夏舒文,你可以聽我講嗎?」Jennifer 的眼中隱約泛有淚光,看似有更大的心事。楚楚可憐的面容,成功令我停止說話,靜靜聽她將要說的話。

「我知道,你是想說『我每天都跟你見面』,但這並不對,你是不可能會看到我的,因為我……我在十四歲那年遭到意外,離開了世界。你所看到的,只是你想像出來的畫面,不是真的,你明白嗎?」

我雙膝跪倒,分明是未能接受到這種晴天霹靂。即使知道 Jennifer 絕對不會,也沒需要講大話騙我,但由於她所講的實在太奇詭,太光怪陸離,除了痴呆似地看著她以外,我甚麼也做不了。

「這種事情發生在你身上,實在是十二萬分不幸,但是,」Jennifer 沒有體溫的小手握緊了我的大手。「你要知道,現在是個一生難逢的機會,讓你重投正常的生活!你要把所有空想的,還有……已經不存在的……如我,徹徹底底的忘掉,以後你的病情就會漸漸好轉。」

病情?

未待我開口,Jennifer已把冰冷的手掌貼近我的眼皮,出於本能反應,我不得不闔上眼睛。我感到,一道不知名的強光,透過 Jennifer 的手,透過我的眼皮,直搗進我的瞳仁裡。眼前冰冷的感覺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灼熱,如同正午時份,暴曬於熊熊烈日之下的感覺。同時,腦袋發生突如其來的絞痛,像是要破開天靈蓋跳出來,由內而外擠壓,燃燒,衝突,切割,由外而內重擊,磨折,撕裂,輾碎……在短時間內,兩度身歷有生之年從來未嚐過的痛苦,連張開口喊叫的氣力也沒有。



XXII-II



冷冰冰的雲石地板。

睡床,衣櫃,書桌,木門,都顯得比平時高聳宏偉。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是還未睡醒的陽光。抬頭看床頭鬧鐘,目前時間是九點零三分。沒有睡眼惺忪,只有涼爽的感覺,從地板滲透往左半身。

薄薄的冷氣被一半擱在床褥上,一半落到地板上,大概是我掉下睡床的證明。頭部的痛楚已經消散,摸下去也不再覺得痛。站直身子,迎著陽光作一記深呼吸,舒展筋骨,烏氣盡吐,迎接新一天的絕佳心情已經裝備好。

從客廳落地玻璃看出去,港灣佳境盡收眼底,幾艘水上人家居住的大船安寧地泊在岸邊,經過曙暮光時份的捕魚工作後,在平靜的海面上休息。夜間才開始工作的燈塔,並沒有(也不能)像貓頭鷹般晝伏夜出,只能呆在原地,靜待每個晚上發光發亮的時機。對岸矗立著一座又一座外觀現代化,約莫樓高八、九層的建築群,是年前才落成的高科技工業園,由建成到今天整整一年,仍然未正式啟用,被揶揄為本地「近十年五大白痴基建」之首。

香氣——來自廚房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力,把我從窗前吸引了過去。只見那片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部輪廓,在輕煙之下,正悠閒地做早餐。看到我在,她即對我嫣然一笑,笑意之中充滿了親切和愛慕。


呀,還是那片熟悉的笑容。


(The End)

《盛夏》結局篇

二回




我正想著如何回答這兩個問題的時候,Jennifer 已當仁不讓,出言為我解圍:「拿一個人與另外一個人比較,有意義嗎?真正的愛情並不存在比較,沒有誰比誰好這一回事。你看到的可能是我比 Tirana 的條件更好,和阿文也相處得來,可是我看到的卻是阿文和 Tirana 彼此都愛著對方,無論過去誰是誰非,現在也願意見面,重修舊好。他們倆也許暫時未找到一種合適的相處方式,但試問哪對情侶不需時間磨合呢?Tirana 很欠缺安全感,尤其害怕被自己所愛的人拋棄,所以才有要阿文好好考慮這種看似多此一舉的要求。未來你們能走多遠,無人能夠預知,而你需要考慮的,只是現在願不願意負起維繫這段感情的責任,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了。文,如果你是真心喜歡她,就帶她走吧。相信我,當你帶領著她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讓她看見人間有愛,親身感受到講得出做得到的關懷、愛護,她會把她的所有都奉獻給你。如果你做不到的話,就……不要再跟她見面,就當大家都發了一場夢好了。」

聽了 Jennifer 這一番話,Rena 先是目瞪口呆,然後展現出欽佩的笑容,對 Jennifer 鼓掌;阿卓臉上則寫滿了問號,一頭霧水,明顯是聽不明白。我看著 Jennifer,她向我微笑著做了一個動作:手指指著自己心臟所處的位置,再指向我。作為答話,我按住自己的心,輕輕向她一躬。彼此之間不必使用語言就能溝通,有時甚至連動作和眼神也省下來,這種默契,只存在在我和 Jennifer 之間。



三回








我討厭上班。

我想,世上絕大多數人都討厭上班,除了兩種人。第一種是將自己興趣化為事業的人,他們的工作可能很辛苦,但卻是驕傲地用自己的天份和學識養活自己,還能在工作之中不斷為自己增值。第二種恰恰相反,是完全沒有興趣,沒有理想,只想著隨波逐流,追他人所追的庸碌之輩。這種人的人生除了等死以外,本來就有甚麼意義,把時間用來上班賺錢也不會影響他們做其他重要事的時間,是以他們根本沒有討厭上班的理由。

而像我這種有理想卻苦於天份不足,不能靠著自己的興趣養活自己,為了生活每天困在辦公室中虛渡光陰的人,討厭上班,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為了今日和 Tirana 的約定,我幾乎想過要特地告假一天,以防公司突然出亂子,要我加班處理,就像上星期五的情況一樣。當然,這主意只在我腦海中逗留了很短的時間,並沒有付諸實行,畢竟為了兒女私情不去上班,已不是我這個年紀的人會做的事。

Sherman,我手上有一個合作提案,想要聽聽你的意見,你現在有空嗎?」午膳時間過後,剛回到座位,阿信問道。

「哦,沒問題,這就去吧。」

我跟在阿信後面,穿過兩排共有十二部電梯的電梯大堂,走上充斥著煙味的後樓梯,到達位於辦公室上一層的會議室。那會議室面積很小,除了一桌兩椅之外幾乎甚麼也沒有,兩側牆壁由黑金石造成,落地玻璃窗上貼上了一層灰色窗膜,使晴天看起來像陰天,陰天看起來像晚上。整個狹小的空間,只靠鑲在天花板的一盞石英燈照亮。

公司上一任秘書曾對我透露過,這種室內設計是別有用心的,目的在於使背向窗戶的一方,對面向窗戶的一方,享有心理上的優勢,而這種會議室通常會作招聘面試之用。由於我對心理學沒有甚麼研究,對於所謂心理優勢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當時便沒有再深究。可是現在阿信找我來這會議室中開會,又有甚麼目的?

也許已察覺到我臉上戒備的神色,甫進入會議室,放下兩個文件夾,阿信隨即安撫我道:「別擔心,別擔心,只是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跟你說幾句話而已。」

「上星期五我罵走那個死無賴的事,對嗎?是他先撩者賤,我不認為我有做錯。要是老板有意見的話,叫他直接跟我說好了。」

「誰說你做錯了?」阿信請我坐下之後,自己也在面向窗戶的位子上坐下。「你做得非常好,那晚下班之後我們幾個同事去了酒吧。談起你,大家都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是英雄,為大家出了口氣。」

我當然知道阿信找我來的目的,絕對不只是恭維我當天的行動。我且以不太友善的微笑看著他,看這傢伙是甚麼葫蘆賣甚麼藥。

阿信見我全副備戰狀態,也不再和我繞圈子。他一手把桌上兩個文件夾推開,從外套口袋中取出一件物件,四四正正地擺放在我的面前。

一小盒糖果。

說句老實話,要是那只是普通的糖果,我定會懷疑阿信是否瘋了——故弄玄虛和我來到這裡,目的就是要請我吃糖?你把我當成是和你有某種不道德關係的女同事嗎?

我沒有把這問題問出口,皆因桌面上放著的,偏偏不是普通貨色。不,應該這樣說,那無疑是普通的貨色,但它卻是一盒彩虹色包裝的軟糖。看著這平平無奇,在各大超市士多報攤均有代售,深得年青人喜愛的彩虹怪味糖,我立時想起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很自然的,是和 Tirana 的初次約會。記得當日臨別之時,她送給我的,就是這款軟糖,無論名字和包裝都一樣。這個彩虹色的小盒子,目前大概還在阿卓的車中,不知是不是已經過期。而第二件事,也是和這彩虹怪味糖有關。記得某一天,H 問了我一個問題:知不知道吃怪味糖的「江湖規矩」?我說吃個糖有甚麼規矩不規矩的,他回答道:你可以選擇吃與不吃,一旦吃了,無論味道好壞,也必須把它吃完,中途不得偷偷吐掉或吞掉。

當天我們五人每人吃了一粒怪味糖,阿卓吃到的是焦糖爆殼味,Jennifer 吃到香蕉味,都是正常的口味。Rena 雖然也抽中了屬於正常口味的椰子味,卻像個被寵壞的小孩一般,抱怨說椰子味不是她所喜愛。

可憐的 H 和我,那時同時選中了腐壞雞蛋味。(本來 H 提議我和他拿同一種顏色的糖,那麼兩人裡面至少有一人可以吃到正常的口味,誰知道兩粒都是「伏」。)這公認最難食的口味果然名不虛傳,無論把它塞到口腔任何位置,也無法阻止那極度噁心的味道,不斷蹂躪著舌上的味蕾,令我產生想要把三天以來吃過的一切,都盡吐出來的差勁感覺。

其時我左顧右盼,想找紙巾把怪味糖吐掉,H 便把吃怪味糖的江湖規矩告訴了我(而我也天真地相信了)。長痛不如短痛,我其時把怪味糖咬碎,不理怪味在口腔內肆虐,只求盡快完事,脫離腐壞雞蛋的折磨。我估計,我當時的表情應該十分可笑,不然眾人不會笑個不停,H 也不至於要把我的表情拍下來。自從那次之後,我便沒有再碰那盒彩虹怪味糖。

阿信絕對是個聰明人,現在把同一盒怪味糖放在我面前,我知道斷不是單單要請我吃糖這麼簡單。從他之前做過一次「信差」的經驗來看,我幾乎肯定,他今次也有訊息要傳遞給我。我把怪味糖打開,裡頭滿滿的放著五彩繽紛的糖果,哪裡有甚麼字條或信件?拿起一粒糖,仔細端詳表面有沒有像「情谷底」,「我在絕」的字刻在糖衣上面,也是無功而還。我看著阿信,期待他交待一下這是甚麼意思,他卻不理會我,逕自拿回文件夾,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別問我任何問題,我只是負責送信,你懂的。」

他媽的。我心中暗罵一句。罵的不是他,而是這個令我束手無策的境況。可是他既然已完成傳遞訊息的任務,也明言無可奉告,我也不必再問下去自討沒趣。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我的辦事效率只剩下一半,另一半用來思索那小盒怪味糖的意義。為求探討當中的意義,我甚至鼓起玩俄羅斯輪盤的勇氣,打開小盒子,拿出其中一粒橘紅色的,放進口中——謝天謝地,那是蜜桃味,不是嘔吐物味。

吃著吃著,看著彩虹色的盒子,總覺得有哪裡不妥,可是又說不出實際上有甚麼不妥。這種感覺很能令人不安,就像在廁所大解時看到蟑螂,正想打牠的時候卻讓牠逃掉,結果蟑螂打不到,大解途中也就不能放鬆心情。生理需要是解決了,心理壓力卻倍增,一天不解決,一天上廁所還得提心吊膽,不得安寧。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焦躁的感覺也慢慢增加。為了排解這種不安感,我選擇打開收音機,隨意聽甚麼都好,讓自己放空和抽離一下。

耳筒中傳來 DJ 的聲線,簡單介紹著接下來要播的歌。那是一首老歌,一首反戰歌,一首我聽過一遍就迷上了的歌,歌名叫《One Tin Soldier》。歌詞講的是一個故事:從前有兩種人,分別是住在山谷中的人,和住在山上的人。山上有個寶藏,藏在一塊大石之下。當山谷人向山上人要求寶藏時,友善的山上人回覆說「他們願意跟山谷中的兄弟們分享寶藏」。想獨佔寶藏的山谷人拔劍提韁,殺盡了山上的人,來到寶藏跟前,推開大石——卻只見”Peace on Earth”三個大字。原來所謂的寶藏,就是「世界和平」,可是最後誰都得不到它,多麼諷刺。

想到這裡,我好像又想到一些事,可惜未能抓緊這般思緒。縱然如此,我還是感覺到距離目標愈來愈近。

由於老板正在放長假,辦公室的步伐比平時放緩,氣氛也比較輕鬆。無所事事,到處閒晃,在座位和茶水間往來而不知所為者甚多。如果沒有牽腸掛肚的心事,我大概也會參與成為其中一份子,然而當下的情緒卻阻止了我這樣做。坐在灰色靠背椅上,望著螢幕上的統計圖表放空,無意義地移動著滑鼠游標,以極低的工作效率蠶蝕公司的資源。

一位實習生走過我的辦公桌,不知是太閒還是沒話找話說,指著我桌面的怪味糖盒子道:「嘩,怪味糖,請我吃!」

我把盒子遞給她,她拿了一顆,見我沒有打算吃,居然多管閒事的問我:「怎麼你不吃?」

「不必了,怕吃到難吃的。」

實習生格格笑著,笑聲中有種不可掩蓋的稚氣:「哈哈,我說這才是吃怪味糖的樂趣,不是嗎?」

「這話何解?」

「怪味糖賣的就是『怪味』嘛!由你買它回來,拆開包裝開始,你就已經接受有可能吃到怪味的事實,否則你也不會買了,對不?」

「可是,這並不是我買的。」我苦笑道。

「是嗎?你不要的話就給我,別浪費掉。」說著作勢伸手來搶。

「不——」我只說了一個字,便停住了。其時我正想講「不,那是我的」,可是突然之間,腦內出現了一股能量,很多游離的、看似互無關連的思緒,同時間被一條線連繫起來,從點到線,從線到面,從面到體,逐漸形成。很多畫面一一在腦海中閃過—— Tirana 初次約會,H 在車中找到 Tirana 送我的怪味糖,和 Tirana 有關她身世的對話,胡美華向我講述 Tirana 古怪性格的起因,H 講述吃怪味糖的江湖規矩,《One Tin Soldier》的大石之下……天,我知道有甚麼不妥了。

阿信剛才給我的怪味糖,沒有膠袋包裝!那不是新買的,而且很可能被人打開過!那就是說——

「怎麼了,」實習生的手在我眼前揮動。「你還好嗎?」

我從實習生的指間看著桌面上那盒怪味糖,又看看站在身旁的實習生,把心一橫,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打開盒子,把怪味糖全數倒到她手裡。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使得她有點吃驚,卻又不敢亂動,生怕會弄丟手上一粒粒五彩繽紛的怪味糖。

把糖倒得乾乾淨淨,往盒子裡頭看,證實了我的猜想,喜悅從心而發。果然,有幾個字寫了在盒子的內部:

oepi6202

看到了這些字,我差點兒沒氣得即時昏倒過去,幾乎從靠背椅上掉下來。本來我以為發現了寫在盒內的字,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事,怎料到又碰上另一個謎題。

由於 Tirana 從未提及今日約會的時間地點,我相信盒中的文字,就是今次約會的關鍵。我必須盡早解開眼前的謎題,不然將無法和 Tirana 見面。

我嘗試模仿 Jennifer 的思考方式,把事情分時間、人物和地點三點進行歸納。人物是我和 Tirana。時間和地點不詳,也是我目前要找出的。我隨手找來一張紙,把「oepi6202」寫在上面。剛把一堆怪味糖放回自己桌面的實習生,又被好奇心所吸引住,乾脆坐在我旁邊,看著這個比她年長好幾年的男人為了一道又一道難題而發愁。

在一堆英文字母和數字之中,前者應該是表示地點,後者是時間,這樣想大概錯不了。可是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到「oepi」是指甚麼地方。在互聯網上搜尋地圖,卻只顯示出位於沙特阿拉伯中部一個極其簡陋的機場,顯然不是我要找的目標。至於作為時間,「6202」就更不知所謂——試問哪有「62 02 分」這個時間?

還是年輕人的腦筋靈活。看著紙上的字,實習生提議道:「試著倒過來讀怎樣?謎題一類的玩意都離不開這些技倆。」

被她這樣一提,我把八個字的次序倒轉,逐個寫出來,結果得出了:2026ipeo2026,晚上 8 26 分,很合理的時間。我感到和解開謎題接近了一步。可是「ipeo」呢?按照互聯網的搜尋結果以及我自己的認知,本地並沒有這麼一個地方,也沒一間店鋪或餐廳有這個名字。反覆唸了數次,也無法勾起任何印象,思緒走進了死胡同,不免令我有種洩氣的感覺。

我苦笑著,望望身邊不到廿歲的年輕人,默默期待她能再給我一點提示。她專心一致地研究著這些字,筆芯像溜冰的軌跡一般在紙上著跡,列出多個可能的組合和變化,包括把數字寫成羅馬數字、把英文字轉成大階、把字畫成立體圖形,天馬行空,不能盡錄,說這樣有助於思考。

由於太過專注的關係,我今天由起床到現在幾乎沒有去過洗手間。現在人有三急,往洗手間一趟釋放自己,洗洗面,也許有助放鬆心情。

清水滑過臉龐,洗掉臉上的油份,洗不去難題未解的焦躁感覺。在鏡中看著自己焦急的樣子,只能感嘆愛莫能助。愈是焦急愈會亂,愈難求得答案,這個道理我想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也會明白。但人畢竟是人,面對難題一籌莫展,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要心情完全不受影響,是幾近不可能的事。牆上失靈的室內溫度計和我此刻的心情相映成趣,上一秒鐘才顯示 15 度,下一秒鐘卻跳到 55 度。

咦?

我回頭一看,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然後像追趕將要開走的巴士一樣,以最快速度離開洗手間,跑回自己的位子去,拿起那張被實習生畫滿了一半的 A4 紙,找到一行以跳字時鐘字體寫成的「OEPI6202」,把紙張翻轉,舉在光管之下一看——這次該沒有錯了吧。

今晚和 Tirana 的約定,時間、地點、人物盡皆知道,心頭的大石得以放下,我的心情也自是大好。實習生對我說,在這件事上她應記一功,多少應該得到一些獎勵。我說,既然你這麼喜歡怪味糖,改天我給你買幾包不同版本的讓你吃個夠。聽得我這樣說,她便歡天喜地地笑著走開了。

(看著這位把我的私事當成是頭等公事來認真處理的小朋友,我忽爾覺得,她無疑是一個人才,但比起工作上的成就,我更希望她日後畢業投身社會之後,也能保持這種難得一見的純真。)




四回







按照約定,我在 19:20 到達 Sosa,在門口遇到穿著黑色大衣的 Tirana,向我輕輕揮著手。

「怎麼在外面等我了?我還以為你會像上次一樣,等我入座之後才過來。」今次首先開口的是我。

「我怎麼知道你考慮成怎樣?假如你考慮完之後還是決定不要跟我拍拖,那我豈不是自討沒趣?」

「我早就決定了,是你硬要我考慮而已。」我沒好氣地道。「還有,為了解開你那些謎題,我就花了足足三個小時。」

「怎麼可能?這麼簡單的小玩意,我猜你只需十五分鐘就能破解得到。看來我是太高估你了。」

「哼,你又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看不到盒底的字,又或者解不透當中的意思,我今晚就不會在這裡出現?」

「你可以打電話找我呀,新的電話號碼上次不是已經給你了嗎?」

聽得此話,我不禁氣結。Tirana 看著我說不出話的表情,倒忍不住笑了出來,不住說我的表情「很可愛」。

「今晚你也有訂到位子吧?」我問道,目光掃過高掛在鐘樓上的歌德式時鐘。

「當然。訂了七點半,兩位。」

「那就進去吧,時間差不多了。」

「不。」

「怎麼了?」

「你還未說。」

「說甚麼?」

「說你喜歡我呀。」

「我……我喜歡你。」

「你喜歡誰?」

「喜歡你,胡璟汶。」

「喜歡我又怎樣?」

我乾咳幾聲,把喉嚨清乾淨,一氣呵成地道:「我叫夏舒文,今年廿六歲,在本地出生及長大。我喜歡胡璟汶,同時知道胡璟汶也喜歡我,今日在這裡希望她成為我的女朋友,一同過著美——

一同過著美好的感情生活——後半句我還未能說出口,Tirana 已經吻了下來,阻止我繼續講下去,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淡淡的蘋果味香水。

故事發展到這裡,其實已經踏入尾聲。我和 Tirana 終於成為了正式的情侶,雖然 Tirana 不時還會給我出謎題,但沒有再突然離開我;雖然偶有小爭執,但總的來說還是相處得不錯。雙方在磨合的過程中,都顯示出對這段感情的承擔,是以即使有時意見不合,卻沒有輕言放棄。

很多時候,感情並不需要轟轟烈烈。與其長期被激情所支配而渴望有短暫的平和,倒不如擁有一段恬淡如水的柔情,讓偶然出現的激情為兩人帶來點到即止的刺激。平淡的感情並不等於淡化或沉悶——只有當你不再喜歡對方的時候,才會下意識地產生出上述兩種負面的看法,讓你覺得分手是早晚的事。

對嗎,Tirana?


故事



Post1ude




北島先生對於胡美華和 Tirana 的母女關係,其實很久以前已經猜得到。從前不開口,一來是因為未夠肯定,二來是不想影響到兩夫婦的關係。至於後來為何主動向胡美華表示自己已經知道這段關係的存在,一是有賴本田師傅的通風報信(就是楔子裡的兩句對話。我和胡美華在料理店內對話的那天,北島先生雖然不在,但在廚房工作的本田師傅卻聽得清楚——不諳本地話的他,還是聽懂對話之中提到的人名,加上我們的身體語言和表情,傳到北島先生的耳中,也能猜到一個大概),二是出於自省的結果。

自從猜到她們母女倆的關係以來,北島先生都甘於沉默,跟自己講,既然枕邊的妻子和我一起過得開心,又有何必要揭開這個謊話呢?可是經過年年月月日日在料理店中共事,逐漸地,北島先生看出了胡美華和 Tirana 之間的無奈——明明是名正言順的兩母女,卻因為外在的因素而不得不互相規避,失去母女之間的正常交流,而那個「外在因素」,不是別人,正是北島先生自己。想通之後,北島先生便在那一天跟胡美華坦白,希望解開這個多年以來綁得死死的死結。然而由於北島先生的本地話只屬「有限公司」,在表達時的用詞和語氣都不能很妥善地掌握得到,加上胡美華自己心中有鬼,便造就了胡美華離家出走的鬧劇。

離開杜先生的家,回到自己的家,走在家門之前的迴廊,聽著平底鞋踏在瓦磚上發出回音,猶如步上嘆息橋的死囚一般,準備為自己的作為付出代價。

怯懦地打開門,北島先生立即迎了上來,氣急敗壞地痛罵了胡美華一頓。這是胡美華意料之中的對待,因此她並沒有還口,默默地承受丈夫的指責。可是聽著聽著,北島先生罵的內容都是圍繞胡美華昨日不辭而別,而不是多年來瞞騙他身為人母的事。從激動的聲線和淚眼之中,實在是擔心多於責備。

背負騙子罪名的胡美華,哭著向北島先生請罪,卻被北島先生阻止住,說「過去的事我們慢慢再談,現在最重要是你已經回來」,又說了些「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我知道你和 Tirana 這些年來都不好受,你們也是受害者」之類的話,積極安撫著胡美華的情緒。

北島先生最終能夠接受胡美華的過去,寬恕胡美華一半出於自私,一半別無選擇的謊言,可算是出乎胡美華和 Tirana 的意料之外。Tirana 起初從杜先生口中接到這個消息時,也是半信半疑,思疑這位年過八十的老人有沒有聽錯。可是杜先生的語氣卻很平和,像正在描述一件等閒的事一般。

「你們也許不明白,但作為旁觀者的我,卻很能了解。」杜先生喝著一小杯伏特加,對 Tirana 解釋道。「這都是因為愛。或者應該這樣說:是那日本人的愛,令他甘於接受你媽媽的過去,以及那個沒有惡意的謊話。你媽媽沒錯是撒了謊,但這樣做的目的除了是保護自己以外,同時也是為了保護那段感情,我想那日本人肯定也了解到這一點。」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所謂無條件的愛,早就成為了歷史的名詞呢。」

「錯了,Tirana,這不算是無條件的愛。」杜先生道。「選擇接受過去,只是因為過去無法改變,已做的無法回頭,僅此而已。如果——原諒我這樣說,我只是說如果——你媽媽他日犯下相同的錯誤,我是絕對支持那日本人把她趕出家門的。你知道,我講得出就做得到。」




Po2tlude




Tirana 和阿信是怎樣認識的?和 Sosa 那位馬尾女侍又有甚麼關係?這些問題不算很重要,可我還是本著八卦的心態去問個究竟。Tirana 解釋說,其實她曾經幾次到過我公司樓下徘徊。想見我,怕被我拒絕;想過只從遠處窺探我,卻又心有不甘。某天正猶豫間,看到我和阿信同時走出公司大門,然後各自向著相反方向離開。

Tirana 早前在我公司樓下等我的時候,也見過阿信幾次,雖然兩人未曾談過話。)

(順帶一提,我同事阿信的外表,屬於看過一次就令人留有深刻印象的類型。算不算醜,見仁見智。)

Tirana 當下把心一橫,跟上阿信的步伐,把他截住。阿信微微抬頭看著 Tirana,不消五秒,便認出面前的是「Sherman 的女朋友」,這倒是出乎 Tirana 意料之外。Tirana 沒跟阿信多講甚麼,只拜託他「帶一個口訊給 Sherman」。

「沒問題,那麼,你有甚麼要跟他講?」

阿信的爽快讓 Tirana 很高興,可是也被這個問題難倒——要跟 Sherman 說甚麼好呢?直接約會他?留下一段長長的訊息講述自己的近況?還是甚麼都不說,只問一句「你最近還好嗎」?

「這樣吧,小姐。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會過問,」阿信看著 Tirana 焦急的樣子,倒沒被她影響到。「不過如果遲一天也不算遲的話,你回去想一想,明天再告訴我,這樣可以嗎?」

我恍然大悟:「竟然是這樣。於是你回去之後就構想了那封信,再託阿信交給我了,對嗎?」Tirana 點頭。

「你怎知道他真的會幫忙?你不怕他反過來騙你嗎?」

Tirana 的答案很天真,回答時卻很認真:「我相信好人有好報。」

Tirana 的看法我並不完全同意,然而我亦不想和她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便繼續問道:「那麼,在 Sosa 負責帶位那個馬尾女侍呢?」

「你猜猜看。」

「不會也是在路上搭訕認識的吧?」

「不是。」

「舊同學?舊同事?朋友的朋友?」

「不。其實她是爺爺的鄰居,是除了爺爺之外,我在這段時間裡絕無僅有的傾訴對象。雖然她對我和你之間的事不是知道太多,但卻很積極地勸我早點找你,說得我心癢癢的。」

「原來如此。那女孩還滿可愛的,尤其是那笑容——

「是嗎?喜歡人家嗎?她好像還未有男朋友,要不要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不、不了……還是你比較好……我是說真的……」面頰被 Tirana 扭捏中的我,花了不少氣力才把這句話完整地說完。



完。多謝收看。)


後記


《盛夏》實際上是在哪一天開始寫已經記不起,我想大概是三月吧。那就是說,用在這篇的時間有四個月,足足有三份之一年。

在寫好《盛夏》之前,別人問我這篇小說關於甚麼,我說那將會圍繞三個主題——愛情、親情和友情——進行三線發展。在我的角度而言,本篇主線寫愛情,明寫親情,暗寫友情。當然,作為讀者,你想看到甚麼,你便會看到甚麼;你是甚麼人,便會被甚麼事情感動到。

原本預算用兩個月——最多三個月時間完成這一篇,卻愈寫愈覺得時間不足,一來是因為篇幅(不是有翼會飛那些)長,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增長,由最初估計 30000 字,到 5000070000 字,最後幾乎寫到 100000 字,絕對是我始料未及,因此需要的時間也較多;二來是近期實在發生太多不公義的事,一方面多少對情緒帶來影響,另一方面也促使我用了更多時間和精神,反思自己在社會運動中能夠擔任的角色。身為創作人,除了專心搞好自己的作品之外,也至少應該關注身邊正在發生的事,而不是關上大門閉上眼睛裝作甚麼也看不見。這是我對自己的一點要求。

作為連結整個故事脈絡的事件,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雖然未至於轟轟烈烈,但也算是帶點曲折,不然就真的是寫無可寫了。透過敘述兩口子的事,無論是從正面還是反面,當中還是帶出一些我對愛情的觀念和反思。無疑 Tirana 是屬於那種對愛情嚴重欠缺信心,即使有意中人也不敢放心去愛的人。這一種人在我身邊為數不少,同時也是盡可能避免選擇作為女友的類型(笑)。至於有點多愁善感,也有點拖泥帶水的 Sherman,在感情事上比較衝動,卻很少靜下來想;懂得逗人高興,卻很少理解別人真正的需要,某程度上和過去的我有點近似,寫的時候也不免有點自嘲的意味。

無論如何,看到這裡的朋友,我必須衷心的感謝你們。相信只要我還未死,我仍然會繼續寫更多文章,更多故事。我愛你們。

Amethian
11.7.2014


(順帶一提,其實這個故事是有另一個結局的——我最後決定不把它叫作「第二結局」,主要是因為它基本上改變了整個故事的性質,和原先的結局也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個「另外的結局」源於我某天在巴士上忽發奇想,外加一點想象而成。我把它收藏好,就在第二十一回最後一個問——那是兩個結局的分岔位置。)